人老休閑像老牛,瞇眼反芻想當年,細細咀嚼再下咽,調動起胃口,品嘗當年坎坷事,究竟是苦還是甜?
那是1966年,我于通遼師范畢業,留校一年鬧文革,派斗爭得一頂?;市〕蟮墓鸸?,勒令畢業流放,被造反派監護著送上解放大卡車。忽悠悠,忽悠悠,忽悠了八個半小時,迷迷瞪瞪,昏昏沉沉,飄進了北老山。落腳到c農場。
四面山,一道川,抬頭可見比巴掌還大的一塊天。五趟溝,五座坡,五個村莊,五處土窩窩。一排瓦房小場部,大隊搞生產,場部做核算。我的去處是兩排破舊土坯房,一屋子缺胳膊斷腿的殘廢木桌凳,三五個老師,八九十學生,這就是唯一的農場完小。土辦公室門前,歪脖子木樁上,吊著一個斷了尖的犁鏵。當當當,當當當,上課的鐘聲敲響了,從此,我便成了這里授業解惑的山里教員。
風箏飄再遠,拉線系老家。通遼老家鄉友們問:山里教師地位如何?山里教師待遇怎樣?山里教師生活好嗎?我不敢直面回書親人們的詢問,怕一顆顆向往美好的心,紛紛掉在涼水盆里。就以人為例說事了。有兩個同行教員,年過三十天過午了,還沒找到對象。糾其原,黯然悲愴,吞吞吐吐的擠出幾句大實話:山里颯爽黑姑娘,大長辮子朝下,黑亮的眼光看上,寧嫁技工會計保管員,不嫁孩子群里受窮含酸小教員。落腳旗縣地方學校,按月開工資,吃國庫糧,工作生活還能如愿。落到山里國營農場,只能運交華蓋無何求,入鄉隨俗跟著走。
城鎮戶口國庫糧被取消,淪為農場生產隊供應,給啥算啥。聽診器,方向盤,供銷商店售貨人,領導干部鐵算盤,蕎面饸饹小米飯,加工麥子分白面,過年家養大肥豬,土糧秕谷送上石。蘿卜白菜隨意挑,煙酒油鹽供應開后門,可以多吃和多占,不開資多借錢,財物場長笑臉批條一次支上千。輪到教員怎么辦?教員工資上大帳,三請五叫,借給二十三十元。撿點殘茶剩飯,冷言惡語打發倒霉蛋。毛糧苞米做口糧,要吃碴子抱碾桿,要吃玉米面餅子改改善,手抱磨桿打轉轉。傷透心,流盡汗,師范專業,國干教員,夜靜更深潛入碾房和磨坊,抱起套桿偷著干,不敢見光仰臉讓人看。常年無錢吃肉,也想養個小豬備過年。秋后開始供應了,挑剩下的一堆無心菜,遭蛆空心蘿卜秤上抬,土糧秕谷三木掀,蕎麥花葉子少半袋。請問為啥機務老爺車滿載?馬車拉著大麻袋,不計個數,孝敬領導送到家?牛重年豬喂倆仨?兩句挑刺話,惹怒保管大金牙,瘟神惡煞要吃人,木掀拍地響啪嚓,你個要飯花子攀闊佬,小小孩子王,也敢充當主持大和尚!你沒出工,沒出力,不摸鋤,不揮鐮,不勞動,不生產,隊里打糧上萬石,有你教員啥貢獻?給你兩掀就不錯了,撿著便宜賣著乖,你也不上秤稱稱自己有幾斤幾兩,還想和工人階級,領導干部爭待遇,真是屎殼郎郎推糞球,自以為是世間大力士呢!拖走你的要飯破口袋,給我滾球,再不滾就把袋子倒空,一掀不給!我哪有武夫的威嚴和權勢,怎敢惹這些山神爺土地爺?36計走為上,鞋底抹油,趕快溜吧。
在世態炎涼長期打磨中,挨罵生感慨,受辱生感慨,虐待生感慨,終于感慨出一首主題詩:
文革狂風卷巨瀾,
席卷雛鷹落深山。
青年沉積壯年怨,
春花落盡秋花殘。
含辛茹苦迎花甲,
盼到圓夢淚始干。
想起那年那些事,
品出今生今日甜。
作者:王玉文,網名,童心。男,生于1943年,中學語文退休教師。中國城市詩歌研究所創研員;河北省定興縣作家協會會員。國刊區刊有作品《苦菜戀》、《牧羊戀》、《文章四法》、《該談中學生作文》;網絡平臺發詩文200多篇?,F居內蒙通遼市,扎魯特旗,黃花山烏牧場。